人の世のものとは见へぬ桜の花

*闲来无事存个档而已
CPPid:22150/酒歌

【侯枫】酒

在初冬第一场大雪降下之前,凯旋侯尝到了久违的苦境的烈酒。


红狐九尾裹着她橙红的外袍,一圈寸长的狐茸看起来暖和得很,却偏偏坦了白皙的胸脯出来,满不在乎地靠在房门上,道,“这便是苦境吗?看起来也是如此无趣。”

冬节已至,外面生长的树木都凋败了枝叶,留下光秃秃的茎干,密密匝匝向天空延展,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

红狐九尾轻轻打了个哆嗦,“倒和公的贪邪扶木有些类似。”

凯旋侯原本被安置在硬冷的床上,便也随着她的话往外看,忍不住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那个曾经被尊称为“公”的女人,已经死在了魔王子的手中,而在噬魂囚苟且的自己,如今却得以残喘而活。

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虽然已被废除功体,但想必连魔王子也没有想到的是,噬魂囚中寒冷阴邪之气竟能助他修复残损的躯体,重新连接碎断的经脉与骨骼,虽然缓慢,如今却已经能够不太灵便地蹒跚而行了。这对侥幸活下来的他而言,已是幸运。

红狐九尾作为四邪谛之一,曾是王忠心的手下,也才会冒着被魔王子察觉的危险将他放出。

只是连他也不曾料到,红狐九尾会带他来到苦境。


红狐九尾还在絮絮叨叨些她对苦境的看法,第一次踏出佛狱的人总会对苦境有太多的幻想与期待,如同自己当年那般。

注意到床上的人并未在意她的话,红狐九尾回头看了看,确认男人还是清醒的,随后又看看他手里的酒盏,笑道,“侯喜欢这味道吗?”

凯旋侯并未理会她,只是开口道,“你该回去。”声音虽然沙哑破损不堪,却已经比曾经的口不能言好了太多,字里行间依然是侯的气魄。

“魔王子残暴,我不愿回去。”红狐九尾摇摇头,又道,“侯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吾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话虽如此,酒入口中,总会下意识评判优劣。他以前化身拂樱,也曾掌握鉴酒的皮毛,方便与人周旋,于是一尝便知红狐带来的酒制作工艺粗劣,该是自制的纯酿。

“我知道,侯一定嫌弃这酒,”红狐九尾倒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这是镇上可得的最烈的酒,大夫说你的伤势郁结,需要一味凶猛的药引将之冲散破除,选酒是最好不过了。”

“吾不喜欢酒。”凯旋侯微阖眼,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却因为一时迅急,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原本苍白的脸色倒因此多了一点血色。

红狐九尾走近来,贴心地为他再斟满,“侯勿心急,且忍一忍,我只想照看你,确认你无碍了,才好放心回佛狱。”

凯旋侯压下胸间一阵疼痛,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如今已是时候。”

红狐九尾还想开口再说什么,凯旋侯一眼扫过来,其中包裹的气势竟不输当年叱咤风云的姿态,不由呼吸一滞,涩然道,“是红狐逾越。红狐这便回去,望侯保重。”

妖娆的女子终于离去,凯旋侯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外,才撑起身子,往地上吐出一口黑血来。

胸中疼痛略有缓和,全身既如火烧又似冰封,体内似乎真的被那烈酒破了一道缺口,隐隐有一股通畅之感。

凯旋侯并没有过多在意自身的变化,视线渐移到了那小坛酒上,静静不动了。

他不喜欢饮酒。这句话是真心。

佛狱向来没有享受物质的资本与习惯,因此初到苦境之时,他也曾特意练过酒量,以免以后因醉酒误事。但后来发现,因佛狱特殊体质,酒精无法麻痹他的神经,也就从来不曾醉过。而“拂樱”的性子本来就该是品茶的闲情,而非狂饮的豪放,他便也渐渐忘却了酒的滋味,只有副体白尘子才为了任务每天陪老酒虫喝酒。


对于如今这个敢大着胆子问他酒的滋味如何的女子,凯旋侯并无太多印象。

四邪谛自封印魔王子后也进入休眠,如今被魔王子重新放出,凯旋侯并不认为红狐九尾的日子会好过。他本来想提醒红狐九尾,既然她好奇,那在回去的路上就该好好看几眼苦境的风光,一旦回到佛狱以后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即使魔王子能够占领苦境,他必定也不会大发慈悲地使之保持原状。

但想归想,他并没有真正开口。

凯旋侯从来不是富有同情心的人,对那个女子也没有太多怜悯的感情——他平生本来也无太多感情可言,除了忠于佛狱,苦境虽然给他带来了真诚的亲情与友情,但因为知道这些都只是虚伪,便也始终不曾好好将它们放在心里收藏。

人有感情,便会软弱。从佛狱残酷的生存法则之中存活下来的凯旋侯,对摒除弱点一事,学得格外精通。

而红狐九尾显然是个不谙此事的姑娘,虽有魅惑勾人的外表,内心却还是太过天真。前几日初到苦境,她常向他发问,“侯,讲讲你在苦境的故事吧。”

故事故事,以身犯险充当卧底的功勋终究只沦为口耳相传的故事,凯旋侯觉得有些讽刺。

但仔细想想,那些发生在过去的事,倒也真的只是“故事”罢了。


“侯,大夫说,你该多加练习,嗓子才能好起来。”那时候红狐九尾笑盈盈地坐在门边对他讲话,一点没有畏惧,却还是遵从习惯坚持如此叫他。

按照凯旋侯一贯的性子,他本来应该拒绝她,但是不知是苦境养病的日子太过无聊,还是想为曾经的记忆找个收容的器皿,他最后还是妥协地开了口。

“苦境有四季之分,吾初到苦境的时候,正是一个春天,吾看到的第一种花,便是樱花。”凯旋侯说话语速缓慢,似是回忆,“那年赏芳宴,樱花开的很好,尚风悦却嫌弃花落一地难以清扫……”

尚风悦性情之人,一则直言抱怨落花落叶,二则推出许多坛酒来为他们斟满——他们,指的是他与枫岫。

尚风悦说是难得遇到同道,既然有缘,不如组个三先生如何。

枫岫那时候是个彻头彻脑的神棍,装模作样摇着扇子,“吾没意见,好友,你呢?”然后看向他,一双幽紫的眼笑意浓浓,兴致正好。

“枫岫,你问的多余,你觉得他会不答应你的请求吗?”尚风悦闲闲道。

他笑看枫岫被极道一句话呛到、放下杯盏咳了几声,便好意伸手拍拍他的背,为之顺气。

枫岫呛得脸色有些发红,私下悄悄对他说,“下次再来啸龙居作客,吾必定偷他几坛好酒走。”极道收藏的酒都是主人心爱的珍品。枫岫语气森森,大有报仇雪恨之意。

“神棍也兼职扒手吗?”他摇头。

“梁上君子也算君子。”枫岫以扇掩面,狡黠地笑。

背后樱花都落在他紫衣之上,倒不辜负一朝春色。


“吾所住的拂樱斋是灵脉所在,平时常在其中收集苦境大小情报,王没有吩咐,吾便不轻易介入江湖之事。”

“独守灵脉,侯不会寂寞吗?”红狐九尾疑问道,“是否身边有陪伴之人?”

凯旋侯勾起嘴角笑了笑,“有,一个挑食又难哄的小姑娘。”

小免生得很是可爱,可就是不怎么听话,总是偷吃千丈青,或者缠着他要见枫岫阿叔。

他被她闹得没法,就去寒舍山房,看看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神棍是不是还在桌前玩算筹。

每次他到访的时候,枫岫都会推过一盏茶来给他,双方既有试探也有玩笑意味地闲聊。

后来,枫岫倒真是达成了他那个梁上君子的愿望,以登仙道的法术使了小小障眼法,捎了不少酒来,一边还笑眯眯,“好友,你可以想象极道此时想要揍人的样子了。”

枫岫貌似对红尘万事没有兴致,饮起酒来却是毫无节制,定是要把所有的酒坛都清空了为止。而他不喜饮酒,拿了杯子做些样子而已,到最后大半的酒全都落进了枫岫胃里。

那时枫岫已经醉的不轻,他愿用法术偷酒,却懒得逼出体内酒精,只懒懒靠在案上,任凭自己醉着,灯火下一张白玉似的脸上红晕动人。

凯旋侯故作漫不经心地端着杯子,试探问道,“好友,听闻你见多识广,不知是否曾听说过天舞神司这个名字?”

枫岫半醉半醒,迷惑地皱皱眉,“什么舞?什么司?”随后又笑盈盈道,,“喔,好友是想看吾为你跳舞助兴吗?”

不等他回答,枫岫从案前站起来,执扇而舞,合着古老的节拍,动作行云流水,醉态风情万种,竟是比一般的舞者都要高超了不少。

枫叶飘飘悠悠绕在他身前身后,枫岫毫不在意地伸手接住落叶,放在唇上轻吻。

凯旋侯原是试探,到后来也渐渐为面前这片红叶舞动所迷,向来不会醉酒的人,却是头一遭觉察到醉酒的滋味。

是醉在了那漫天红枫里。

管不了那是天舞神司还是楔子,再清醒时两人已经相缠于卧榻,周遭尽是靡靡酒香,枫岫的散发牵连在他身上,像是一种勾引。

心里像是有一团火轰地点燃,蚀尽了所有理智。

不经意低头,发现自己被枫岫勾散了发髻,垂下的却是墨绿的发丝——拂樱的伪装全部剥落,这等强烈的欲望从来只属于凯旋侯。

枫岫依旧深醉,眉眼颦颦间似乎有睁眼的趋势,他心里一动,并不是如同自己一贯的作风将面前人扼杀在怀中,而是一指风将烛光扑灭,在满室幽暗里覆压在对方身上,“好友,无需看,享受便可。”

枫岫似乎笑了一声,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吻。

……

那或许是他唯一的一次发泄,自此后,依然是那个无情无欲的凯旋侯。

无执相一脸促狭地瞥着他领间掩映的痕迹,他面无表情一发力,几乎要把副体的脖颈捏碎在掌中,最后才缓缓放开。

他与枫岫,像是约好一般,再没有人提起过此事。枫岫再胡闹,也不曾再去极道那里偷酒。

而失了醉饮黄龙的尚风悦,后来也不再饮酒。这是后话。


“我听闻,侯最大的功绩,便是为佛狱抓到了楔子。”红狐九尾语带好奇,“那个枫岫主人,难道就是……”

凯旋侯瞥她一眼,伸手挡住她的唇,道,“这是禁忌。”

“如今连句芒红城都已不存,那还是禁忌?”

凯旋侯缓缓阖眼,是,不止是佛狱的禁忌,更是他的禁忌。

“侯,背叛一段朋友的情义困难吗?”

“不比改投新主难。”他语带讥讽,望了望阴沉天空。

阴冷沉昏的天色看起来像把整个苦境笼罩,如同巨人手里脆弱一握,生死难料。

噬魂囚要比这更冷更黑暗。


当他以凯旋侯的身份去看望入狱的楔子,枫岫双目已盲,不复当年隔着花海望过来的惊鸿一瞥、眉眼流转。

他曾带着恶意地问,“听闻楔子嗜酒,需要吾为你准备一坛,让你安心上路吗?”

枫岫笑笑,脸色惨淡,笑得却平和,像是看透了一切的释怀,“也好,吾此身如梦,生是醉,死是醉,让吾死前再做一场梦也好。”

当夜他在房中作画,不知不觉睡意朦胧,陡然陷入梦境。

梦境里漫天红枫,却不见那人紫衣。

醒后,面前依然是画纸上徒然身影,有人来报,道楔子丧命于噬魂囚中。

同时端上的还有一个酒坛,正是他白天刚从苦境特意寻来的美酒,被喝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那个空坛,忽然很想念苦境的酒味,仿佛从喉咙深处传出来的、从来不曾有过的迫切渴望,即使以前杀伐戮战、血液浸唇也不曾带给他这般强烈冲动。


凯旋侯低下头来看,手里的杯子也已经空空,舐尽了最后一滴烧灼肺腑的液体。

他缓慢起身,为自己整理好发髻与着装,拿起那个空酒坛出门。

走到门外,一阵北风便迎面而来,吹起衣袍,孔雀翎羽,金丝绣线,仍是侯的尊贵象征,虽然有折损,却不失傲人的气度,似乎仍然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凯旋侯。


大夫住在街头转角处,见他来归还酒坛,笑道,“看你如今脸色,应该是好了大半。”

凯旋侯点头致谢,目光又转到酒坛上,“这酒,是上等的烧酒,费心了。”

“是啊,公子好眼力,这是最烈的烧酒,足够人将一肚子愁肠苦闷都吐出来啊,醉完了吐完了,一觉睡醒就跟娘胎里重新出来一遭似的痛快。”

凯旋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过往哪有那么容易割舍,如同他脸上黥纹,即使想要伪装成拂樱斋主,如今也已失去了变身的术法与能力。

他始终是佛狱的凯旋侯,即使重获生命,他也无法抹去、也不曾后悔曾经所做的每一个抉择。

……只是新生之后,又该往哪里走?


凯旋侯提着一小坛大夫好心送他的佳酿,站在一条分叉的路前,头一次有了踌躇迷茫。

他看了看,选了一条人迹更旱的小径,沿着那道蜿蜒慢慢步向前。

一路严冬肃杀,枯草孤树傍身,周遭环境周而复始,而路始终将有一个尽头。


凯旋侯停下脚步。

路确实会有尽头的。

路的尽头是一棵巨大的枫树,在冬日风里,仍有半树火焰燃遍山林,漫天红叶飞散,依稀如同梦中景象。

但不同的是,一人跪在树下,以手捧土,似乎在埋葬旧物。

凯旋侯就这样静静看着。

听到轻轻声响,那人停下动作,偏了偏头,问,“师尹?”

无人作答。

枫岫微愣,笑着摇头道是自己太过敏感,接着做手中事。

但手中一抔土来不及放下,忽然全身一震,泥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向这边望来——即使盲眼早已不可能重新看到什么。

凯旋侯一步一步走过来,看到了土冢里一个精致的木盒,那是曾经他赠与枫岫的茶具。


“……好友来的匆忙,吾来不及备茶。”

“无妨,”凯旋侯举了举手里物什,“有酒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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