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問。

*假装今天仍然是11月11日

江波涛靠在走廊上，手里夹了一支烟，侧着头看着玻璃窗。

他平日不抽烟，只是此时他忽然想闻闻烟草气味。

S市冬日细雨，整个城市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傍晚时分万家灯火点亮，从满布白雾的玻璃窗看去，只是一团团暖黄光晕，连交通主干道上的车灯都是静止的，一看就知道这是晚高峰又堵上了。

他无意识地抖了抖手指，烟夹在手指间，顶头一簇烟灰落进一旁垃圾桶里，分毫不差，渺渺几缕淡烟飘起来，半空里遇到冷的空气，转眼间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走廊上一个人影也没，就一个孤零零挂钟悬在墙上，如果不是安静到能数得清楚挂钟的分秒滴答声，恐怕会让人怀疑此刻连时间都是静止的。

下午17点过了50分。

今天不是周末大伙儿都回家的日子，也没集中训练，这个点他们估计都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江波涛又抖了抖烟，也是，这种天气，房间里温暖如春，出门哪怕吃个晚饭都跟打仗似的。

他刚从外面回来，打了把伞跟没打一样，衣摆裤脚都潮了一片，靴子里觉得冷冷寒气从脚底渗进来，进大门的时候为了躲一辆车踩了水潭，靴面上泥泞一片，就算没洁癖的人看了也会皱眉头。

走廊地上是雪白瓷砖，被人带着雨水地踩了一整天，哪怕保洁人员打理得再精细，总还是有灰色黑色的污渍留在上头。那个明显的湿鞋印一看就是孙翔从走廊上跑过时候留下的，估计当时手里还提着个外卖。江波涛碰到过两次，当时孙翔手里一溜汤汤水水的还差点撞上人。

天天点外卖，俱乐部的食堂哪儿亏待他了，江波涛想不明白。转念又想人毕竟不是S市本地人，说不定一直吃不习惯，便又琢磨着孙翔来轮回也快半年了，不知道适应得好不好，住在S市习不习惯。

“副队琢磨事情就像个老妈子似的”，杜明以前曾毫不避讳地当着他面这样评价过，对此江波涛倒不生气，反而也无奈：战队里除了孙翔，其他的队员不是跟自己同年加入联盟、就是自己的前辈，偏偏打游戏的时候他总是担任传话、分析、总结的角色，日子长久下来，连队里的生活娱乐都归他管了，搞得像是他真心想知道队友们双十一到底剁了多少手一样。

这时候不抢抢抢买买买可就对不起这专业的手速！孙翔对这事儿还振振有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江波涛当时没当面反驳，心里翻个白眼说翔哥你多大人了抢拍的整购物车单子都是零食是不是太没志向了？

……噢，如此说来，想想孙翔哼着歌抱着快递的样子，江波涛觉得江浙沪人民之间恐怕是没多大隔阂的。

说到孙翔，江波涛就容易想到周泽楷，从孙翔进队那天开始，孙翔就天天憋着气要跟周泽楷一决高下，外人只看见“双一”在战场上配合得如鱼得水所向披靡，不知道孙翔平时抓着周泽楷衣袖喊“PK”的洗脑程度绝对跟黄少的垃圾话有的一拼。周泽楷老不说话，也不太会拒绝人，就天天陪着孙翔打竞技场，那可两个神级账号啊，每天跟小学生打架似的，输了还有赌注，孙翔购物车里的那些零食一大半全是输给周泽楷了！也不知道周泽楷抱着零食说谢谢的时候，心里是什么心情。江波涛每每想到队长那时模样就忍不住要笑：他读周泽楷心思读了那么多年，就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好玩，当真好玩。

江波涛自己刚进轮回那会儿，比孙翔年纪还要小，当时就直接跟周泽楷开始打配合，打了不过半个赛季，周泽楷想什么他基本明白了，队友看他全跟看外星人似的，专门跟“多说两个字就会死星人”拿脑电波交流的那种。虽然队长是周泽楷，平时大小事务都是他这个副队发布的，周泽楷也坐一边沉默而认真地听着，刚开始的时候江波涛还觉得挺尴尬的，毕竟人是队长，大概又过了几个月才慢慢习惯。但跟孙翔不一样，江波涛在贺武的时候普通低调，初来轮回自然佩服周泽楷佩服得要命，结果周泽楷每天都呆呆地盯着他，一双眼睛瞳仁乌黑，无辜地微微睁大，那样子跟现在没什么两样，一点没变，江波涛心里偶像形象严重损害，后来日常生活里自然而然把周泽楷跟杜明吴启同等对待。也难怪别人总说轮回是个兼容和睦的地方，人高人低的谁都不在乎，是啊，连队长自己都不在乎，谁还在乎这些虚的？

一支烟快烫到手指了，江波涛嘶了一声，把烫手的烟蒂摁灭了丢进烟灰垃圾桶里，眼抬高一瞥，又看了看挂钟：17点55了。一支烟差不多也就能燃个四五分钟。他也没再点上一支，走廊里已经有了些许味儿，浑身烟味那只能是叶修魏琛几个的特色。

自带烟味识别的叶修大大每次见到周泽楷，都会对他的话少调侃两句，没带一点恶意，但周泽楷那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特（毛）色（病），他能习惯，叶修能习惯，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队里每次训练或是复盘结束，总有人来敲他房间的门，可怜巴巴扒着门框说江副江副今天我也一样没能领悟队长那深情动人的目光。以前是杜明吴启吕泊远，后来轮到孙翔，而且后浪推前浪，孙翔的表达方式还要更加直接，抓着头发大咧咧直接开问今天队长是不是又对我不满意啊。周泽楷什么时候对人不满意过啊，江波涛由衷地想叹气，历年来屈指可数的采访、采访里屈指可数的回答字数，每次都是真诚恳切的“挺好的”“尽力就好”“大家都很好”。粉丝每每把周泽楷YY成高冷冰山腹黑低调的霸道总裁的时候，江波涛都会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扪心自问到底是什么才造成了这种错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答案，他最后还是决定去捂正蹦跳着高喊“口胡我的队长才没有这么邪魅”的炸毛翔的嘴。

江波涛微微摇了下头，叹气的时候呼出一点点白色雾气，他有些惊讶于气温竟然已经那么低了，转身把背后的玻璃窗拉开了一条缝，冷风冷雨从缝里灌进来，带着寒潮湿冷的气息，他冲窗户轻轻吹了口气，不出意外看到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这种玩法要是被别人看见，保准觉得他这举动和孙翔那小年轻没两样。江波涛倒没这么幼稚，只是想着借外面的风，把身上的烟味冲淡些。轮回人人都不抽烟，周泽楷乖宝宝，孙翔皱着眉做鬼脸嫌弃味道难闻，连已婚直男都颇有风度地摆手拒绝说是对孕妇不好，他也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地把走廊搞出一阵烟味来。

已婚直男，噢，在职业选手圈子里，已婚直男方明华大概算是一个特殊物种了，是比“美女选手”还要更加稀缺的物种。第四赛季出道的他算是现在轮回所有队员的前辈，江波涛虽然能看得明白周泽楷，可每次见着他脸上迷之微笑，总觉得笑眯眯围观杜明于念几个相互拆台吐槽的方明华才是看穿了一切的那一个。

今天日子特殊，全体成员嘴上说着不过什么节，可还是没一个不熬夜练手速的，只有方明华一个，老僧入定一般，听吕泊远说是连网页都没打开一个，后辈们满怀敬意去请教，人微微睁眼，古井无波：“只要你把银行卡都上交了就不会挂念这种事儿了。”杜明手里的火把举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还拍拍方明华肩膀说是今天晚饭他包了，以作安慰。方明华笑着道孺子可教，冲他比了三个手指说你我有缘，今夜三更来我房间，我必定将平生把妹无上之法尽数传教与你，争取早日拿下兴欣那边的靓丽女仔，引得其余几个人也心痒难耐。

此话暂且按下不提，说来也是可惜可叹，站在轮回放眼望去，除去周泽楷“联盟第一帅”不说，孙翔一百八十多的瘦长高个儿也是个年轻小帅哥，杜明吴启于念吕泊远个个也都是正当年龄的青年才彦，再加上江波涛自己……咳，竟然都是群单身狗。

江波涛自然不认为这是自己生日作祟，然有时候想想又觉得这个日子是否真是有莫名巧合。周泽楷与孙翔生日与他挨得不远，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有时候开玩笑便说若真的是什么诅咒，就恐怕耽误了这两个大帅哥。这时候孙翔会一如既往炸毛，得意洋洋自卖自夸说小爷我这样的怎么会嫁不出去，众人都哄着他说是是是等你嫁出去了俱乐部肯定给你送房送车当嫁妆，周泽楷闻言只在一边笑，笑得悄无声息笑不露齿，孙翔就嚷嚷说江副你快翻译翻译队长又在笑什么。

周泽楷还能笑什么，江波涛无聊地想着，丝缕寒风从后颈掠过，冻得他微微哆嗦了下，人只是话少，不是心机深，随便想笑就笑了呗。不过若说周泽楷还是单身这件事，跟他的交际能力多少还是挂点钩，跟相处了好几年的队友对话都只有寥寥几句，别说给他找个相亲的对象了，恐怕一餐饭下来是要把人姑娘活活闷死。

江波涛忍不住想象若有一天周泽楷真的脱单了会是怎样的场面，那恐怕就是传说里的“闷声脱大单”，谁也没防备着，那画面太美恐怕比“轮回三连胜”还要叫人欢喜得跳跃。

但比起这个来，江波涛对周泽楷的情商到底有多少这个问题还是抱了很大的担忧的：孙翔的情商不能看单纯是因为他年少轻狂自恋过头，杜吴众人找不到女友恐怕也是因为平日打游戏太忙根本没时间跟异性相处，而周泽楷呢，感觉是20级转职的时候忘了把“情商”这项数值点上技能点，纯天然的呆萌。

就比如，江波涛低头看看手里那盒开了封的烟，十分钟前他刚从里面抽了一支点上了，这盒烟是周泽楷要他去买的，理由是他想抽烟。

……连撒个最简单的谎都不会，江波涛当时拼命忍住心里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心道队长你想什么事儿都明白写在脸上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专业研究“多说两个字会死星人”的，非要跟他们几个凑在一起，还被推出来跟我讲这个，连烟的牌子都没仔细编，你说我不装傻我都感觉对不起你的演技。

于是当时江波涛就一脸信服地点点头，打了个伞小跑出门去给队长买烟了，走路的时候为了避让车子没看仔细，一脚踩进个浅水潭里也没顾得上，拍出张纸钞往柜台上一扔，终于把那口气叹了出来，说，你好请给我来包气味最淡的烟。

冷风细雨孜孜不倦从窗缝里灌进来，阴阴冷冷的，连带着走廊里的空气也感觉发了潮，空气里早已经没了一丝毫的烟味，售货小姐诚不我欺，江波涛用力吸吸鼻子，只闻见冷冽的寒气，仿佛连鼻尖都要被冻住了。

隐隐约约仿佛还闻见些食物的香气，江波涛抬眼看了看钟，再差一分钟就是18点整，也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烟盒，晚高峰还在持续，车流在布满雾气的玻璃窗外模糊而缓慢地流动着，流动成一片暖黄的光河，听得见烦躁的鸣笛声，亦是被雨雾隔得模糊隐约。时间也在流动着，挂钟单调乏味的走针声有节奏地发出轻响。

走廊上仍是空荡荡的，湿漉漉的脚印逐渐干涸了，像小孩子留下的滑稽画迹，显得活泼而生动。

仍然没有一个人经过，但江波涛知道他的同伴们都在哪儿。

他也将要到那里去。

他的脚步轻而无声，仿佛屏息，而房间里的人们也在屏息，双方像是不动声色的对峙，又像是熟稔于心的默契。

18点整的时候，挂钟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像是一个温馨提醒。

江波涛拿出了平生最好的演技，至少是比周泽楷好上千万倍的演技，在推开那道房间门——他知道那扇门后面是什么，就像他知道孙翔下午急匆匆拎回来的那个大盒子里装了什么，知道周泽楷为什么会同意撒一个愚蠢的小谎，知道其余的人都在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原因——的一瞬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

“这是什么啊……”

他的眼瞳里映出明亮闪烁的烛光和几张熟悉的脸，他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却掩饰不了话语里浓浓的笑意。

生日快乐。

*关于《人来人往》：

在等待（大家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早就察觉的）惊喜的那十几分钟里，他低头想着每个队友平日的样子，那些琐碎的画面温情又可爱。

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但是那一群人永远在一起。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