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問。

房间内的冷气打到18摄氏度，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争取不让一丝午后日光晒进房间。

但穿着T恤裤衩盘腿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的青年还是不时抽出手来抹一把额头的细汗，嘟囔道，“也太热了，这天气。”

说着，他非常自觉地张大了嘴，一口吃掉送到嘴边的冰镇西瓜，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好甜啊周泽楷。”

周泽楷看了看手中半个滚圆的西瓜，瓜瓤最中央的那块果肉刚被孙翔吞吃下肚，不甜才怪。

孙翔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飞快地敲击，一刻不停，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才放松了双手，伸了个懒腰，“终于单刷过了！”他回头瞧正坐在身边闷头吃西瓜的周泽楷，“给我留一点啊周泽楷。”

周泽楷放下勺子，抬起头来看他，乌黑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点委屈的小情绪，哪怕是粗线条如孙翔，此时也看出了对方的心情不是很好，“生气了？”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孙翔赶紧反省自己是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我光顾着打游戏，刚才没搭理你？周泽楷你也知道的嘛，刷副本的时候哪有工夫一心二用啊，我不是故意的……”

但周泽楷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啊，不是这个？”孙翔愣了愣，迟疑地讨好，“那是因为我昨晚没刷碗就跑去逗猫了？那从今天开始我连刷三天碗好不好！”

周泽楷眼里荡起一点笑意，却还是摇摇头。

“也不是这个？”孙翔真没辙了，抓抓头发，“那难道是因为我前天跟朋友出去玩到半夜，都没打个电话告诉你我不回来吃饭？”

看着孙翔满脸茫然而心虚地检讨自己的过错，周泽楷弯了下眼睛，刚才的那点委屈已经无影无踪，很好脾气地抛出一点提示：“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孙翔回头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7月6日啊，小暑——靠，我说今天怎么这么热呢，原来是小暑啊！说好的小暑只是一点点点热，到了大暑才是真的很热很热很热呢，全球变暖也太严重了吧！”

眼见着孙翔的思路又跑歪了，周泽楷放下瓜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对小暑，没什么印象吗？”

小暑，还能有什么印象啊……孙翔茫然地想，虽然已经退役了好几年，但是他仍然记得以往每年的职业联赛，总决赛总是在小暑前后举行的，这能算是“有印象”吗？

不过周泽楷这么一说，孙翔倒是回忆起了不少前些年的事情。

 

他来轮回的第一年，那年小暑正好处于总决赛第二场和第三场之间，当时的比分已经是1:1，就看第三场决胜局一决雌雄了。

S市的夏天每年都闷热得厉害，他半夜被热醒，才发现房间的空调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动静，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停电了，窗外月光照在他的满头热汗上，孙翔甩掉毯子从床上起来，怎么找也找不到扇子，最后干脆抹了把汗，打算去外面乘乘凉。

他坐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手机的光打在脸上，距离日出还有一两个小时，他干脆就一边拿旧杂志扇风，一边坐在那儿等日出。

他感觉自己浑身焦躁不安，不知是因为太过炎热的天气，还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比赛。

周泽楷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楼梯口的。突然出现的手电筒亮光晃得他赶紧别过脑袋，就听见面前的人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孙翔？”

“队长，你也是被热醒的？”周泽楷在他身边坐下后，孙翔问他。

周泽楷轻轻嗯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手里，“给你。”

孙翔感受到冰凉的金属瓶身贴在皮肤上的舒适感，不由讶然，“队长你哪儿买的？”

“冰箱里的，”周泽楷简短地回答，“你喝吧。”

孙翔拉开拉环，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橙汁以后才停下来，痛快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才发现周泽楷只带了一罐饮料出来，一看就知道原本不是给他准备的，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队长，那你呢。”

周泽楷摇摇头，昏暗的光线里，他好像笑了一笑，对孙翔说，“没事呀，”他思考了一会儿又问，“紧张吗？”

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孙翔一时没转过脑子来，脱口而出，“紧张啊。”回答完才觉得不太自信，赶紧补救，“不过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回孙翔真的看到周泽楷笑了，周泽楷摇摇头，“没关系，我也紧张。”

孙翔来轮回不过一年，也不太明白该怎么和队长相处，一时有些愣愣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勉强地组织语句，“不过我觉得吧，队长你很厉害，我们两个配合，再加上江副……肯定能打败叶修的！”

周泽楷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孙翔把玩着手里的易拉罐，包装上还沾着冰凉的水珠，周泽楷沉默地坐在他身边，歪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两个人仿佛很有默契地等待着日出。

孙翔忽然觉得，S市夏天的晚上好像也没有这么热，心里的焦躁感好像也不是特别严重。

周泽楷的话虽然很少，但是每一句听起来都让人很安心。

他恍惚觉得，仿佛只要周泽楷在身边，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那一年轮回并没有如期望的那样拿到三连冠，但在其后的赛季中，轮回终于如愿以偿，以总决赛2:0的成绩，又捧回了一个奖杯。

因为总决赛第三场已经没了比试的必要，那年联盟的夏休期也早了一个礼拜，小暑的时候已经是战队成员在一起欢庆的日子了。

孙翔不会喝酒，虽然不至于一杯就倒，但被几个同队的前辈灌了几瓶之后，眼神也有点茫然起来了，很快就被杜明吴启骗着去玩真心话大冒险，蹲在马路边上特别不要脸地吼“孙翔宇宙无敌第一帅”，就连江波涛方明华几个没参与游戏的人也被逗乐了。

“小周，你就看着杜明欺负小孙啊？”方明华笑问周泽楷，“赶紧帮帮他。”

周泽楷摇摇头笑着说，“帮不了啊。”

然后马路牙子上就传来了孙翔响亮的声音，“周泽楷我喜欢你！”一帮罪魁祸首在旁边哄然大笑。

方明华也跟着拍掌大笑，“小周，现在你还说不帮？”

周泽楷没忍住脸红了，腾地站起身来，赶紧去马路边把喝醉了任人欺负的孙翔拉回来。

孙翔个子很高，身形瘦长，被周泽楷拽着手臂摇摇晃晃地走，神情开心得很，眼睛里亮亮的，并不知道刚才自己惹了什么祸。

周泽楷给他递了一杯水，孙翔这才迟疑地看向他，“队长？”

周泽楷还没说话，孙翔已经热情地扑了上来抱了他满怀，水杯里的水撞得两个人满身都是，“队长，冠军，我们是冠军！我们是冠军啊对不对！”

周泽楷刚下意识想推开他，听了他这句话，右手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管旁边那群围观队友yoooo的玩笑，认真地回答，“是的，是冠军。”

孙翔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整个夜空里的星星全都装在他的眼睛里，跟着他的动作晃呀晃，晃得周泽楷也花了眼。

然后周泽楷就感觉怀里的人精神一振，仿佛非常开心又非常理直气壮地又吼了一声，“周泽楷我喜欢你！”

“……”周泽楷敛下眉眼，神情严肃地看向一旁刚起哄教坏孙翔的队友，“你们，回去PK。”话音刚落，自然又引发了一阵怨声载道求饶讨好。

而喝醉了的孙翔安安静静地靠着周泽楷，一边哼着奇怪的曲调，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说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江波涛在一旁笑得不行，特别八卦地问杜明，“杜哥，你们刚让小孙玩的，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当时喝醉的孙翔自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都是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杜明告诉他的，对方一边还向他哭诉，“翔翔，你都不知道昨晚回来以后队长虐了我们几把！早知道队长这么不能开玩笑，我们就让你改口向江副告白了！”

孙翔听得哈哈直笑，丝毫不觉得这件事里自己哪里有错，直到他出门后遇到周泽楷，对方停住脚步打量了他一番，“头疼吗？”

孙翔摇摇头，特别神清气爽，“不疼。”

接着，他的队长弯了弯眼睛，问了他一句话，“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哪怕最初只是单纯的大冒险，到最后仍然变成了心底的真心话。

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轮回止步半决赛，孙翔在赛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宣布了自己退役的消息。

那时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毛毛刺刺、自大嚣张的天才少年，而是让一叶之秋保持了斗神名号的优秀选手。

当记者问起他对周泽楷的印象时，孙翔想了想说，“很厉害。”

这个回答立刻被大家玩笑说像极了周泽楷的风格。

孙翔并不介意大家的玩笑，想了想又补充说，“因为对我来说，他一直是我的队长啊。”他看着镜头，确信在电视屏幕前，有个人能听到他的这句话。

那年夏天，周泽楷来H市旅游，孙翔陪他走遍了他从小生长的城市。

小暑那天他们坐在西湖边的垂柳树荫下，天气很热，孙翔咬着冰棍儿讲歪理：“小暑嘛，就是有一点点点热，等到了大暑就是很热很热很热啦，所以今天天热是很正常的。”

周泽楷只是微笑，孙翔在他面前，总是跟个小孩儿似的。

孙翔还在说话，一手指着面前的湖水，“队长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每个夏天我最喜欢坐在湖边玩水，晚上还有人放河灯和孔明灯，灯上面都写满了愿望，据说特别灵验，”他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队长，你有什么愿望吗？”

周泽楷垂了眼睛说，“已经实现了啊。”

“什么愿望？”孙翔凑近他，好奇地问道，“是拿很多很多的冠军，还是赚很多很多的钱？”

周泽楷摇摇头，他抓住孙翔的手，一双习惯打游戏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瘦削白皙，抓在手里让人心底踏踏实实，“你猜猜看。”

孙翔看了看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手，又看了看周泽楷的脸，眨眨眼，又眨眨眼，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而周泽楷看着他，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

他摊平孙翔的手，食指在对方手心里轻轻划了两划，然后又合上他的手掌，“我的愿望。”

他只写了两个字，一个是“一”，另一个也是“一”。

孙翔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一一”的意思是一枪穿云和一叶之秋。

“一一”的意思也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他晃着腿，抿着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周泽楷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握着手，并肩坐在依依垂柳下。

那天滚烫的骄阳与他们无关，无休止的蝉鸣也与他们无关，哪怕飘香的荷花和碧绿的垂杨，都变得那么无关紧要。

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世界。

周泽楷说，“孙翔，你热不热？”

孙翔说，“只有……一点点点热。”

周泽楷倾过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可我很热很热很热。”

 

孙翔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罐贴在周泽楷脸上，一边嘟囔道，“是我错了啦我不该把这件事忘记的……”

周泽楷神情冷酷地坐在电脑前，头也没抬地继续打boss。

孙翔从身后抱住他，讨好一般地蹭了蹭，“我现在记起来了，三周年纪念日嘛对不对。”

周泽楷还是不理他。

孙翔没辙了，眼珠一转，大力把周泽楷从电脑桌前拽起来，扑倒在一旁的双人床上。

空调是18摄氏度，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阳光透得进来。

但室内还是充满了热意。

孙翔俯下身去亲吻周泽楷，一边问他，“周泽楷，你热不热？”

周泽楷终于弯起了眼睛，回抱住怀里的人，“有……一点点点热。”

 

FIN.

 

嘿嘿嘿我还是拉灯了